那座山
我的老家在山上,是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山,姑且叫南山吧,因为位置在南面。
小时候回老家总是要爬山的,大道的公路没有修,踩下去就是一脚泥泞;小路呢虽然更近但崎岖不平,旁边都是茂盛草木,隐约可见的土阶梯是先人挖的,现在放眼看去都是一片绿了。
儿时晕车得厉害,一下车就要顶着难受的身子攀爬眼前高山,我自然是极其不愿的,每次回乡上山我背的行李总是最少。现在我已经忘了当时的上气不接下气,只记得山上的空气很清新,被大人恐吓不快点走太阳落山有野猪,半道能喝到清甜的山泉,顺便念了句文字迷:“这水好喝,但不好喝。”
前几年山上的住户还很多,一过年就热热闹闹的,大家挑着鱼肉排队去灶工庙接年,我跟着他们左拜拜右拜拜,关于祈求的都是希望这一年能顺顺利利。后来人家都搬了七七八八,再回到山中老家时已经清冷不少,没了爆竹声,失了烟火气。
这里老一辈的人都是质朴含蓄的,有些傍山吃山了一辈子没出去过,说话也只用方言,虽然不论手足都历尽沧桑,岁月在他们身上划下一道道痕迹,但那双眼睛依旧澄澈干净,没受半点污染。对此,我却不知是该羡慕还是惋惜。
很小的时候喜欢去喂大伯的牛,扯出一把稻草堆里的稻草,隔着围栏递到小牛面前,然后它就凑上来用舌头卷去吃。我特别喜欢听它咀嚼的声音,才疏学浅不知怎么形容,就是让当时还不知“解压”为何物的我感到心情舒畅。但后来没养牛了,这一小爱好也就不了了之。
乡里人家里的狗可谓一户几只,我家曾经养了只通人性又聪明的狗叫来富,是狼狗和土狗的杂交吧,反正记得它年轻时样貌很英俊,直到它产出一窝小狗崽我才知道来富原来是母的。它生出的崽子们都各有各的可爱,讨喜得很,可惜最后剩了只最蠢的……后来我长大了,来富也走了,它曾经生下来的崽子现在能见到的只有小黑了。
说到小黑,小时长得丑,瘦且皮毛不滑亮,主要是笨、不认人、胆特小。小黑只认主子,其他人对它好转眼就忘。它家主子是我大伯,小黑跟着大伯吃了不少苦,还是只认他一个,尽管我们对这蠢狗再好,还是吃完好处转头就跑,隔几天没见就对着你嗷嗷叫。没办法,谁让它一点母亲的智商都没遗传到,反倒是继承了隔壁黑狗爹的蠢。
家里边儿的鸡鸭鱼养得很全,大伯家还有只瘸腿猫,我偶尔会突然吓那些呆鸡一大跳,或者是去骚扰那只猫,虽然坏得很,但真心是闲时消遣一大乐趣。养鱼是有小池塘的,小时候最喜欢下去玩,捞过蝌蚪抓过小鱼,甚至逮到过小螃蟹,夏天脱了鞋去踩水别提多舒坦了。
话又讲来,在老家时我从来是最为闲散的那一个,床上一躺,心安理不得当个闲人独自悠闲,看窗外长竹随风摇曳,享受缕缕清风拂来,听闻自然之音。
山上的一年四季都分明,春有繁花与细雨,夏有暖阳与微风,秋有果实与落枫,冬有寒梅与瑞雪,但不论这四季如何变换,门前成群的翠竹亦不动摇,岁岁长青。
要置身其中去感受:春来携细雨润万物,便得满山的姹紫嫣红,花草仿佛争奇斗艳的秀女一般。它们各放异彩,只盼春姑娘能瞧上它们,领上天当个花仙子;夏至时就成了绿水青山,和煦的阳、温柔的风皆不骄不躁,到了夜里更是凉爽,耳边也只剩蝉鸣蛙声忽远忽近,感受到是真切的那份夏日的明媚;后来秋风悠悠吹过,将草木染成了金橘色,稻谷摇着金灿灿的身躯在田里舞动,树上瓜果也熟得散发缕缕飘香,放眼望去,暖调满溢出丰收一片;等到寒风瑟瑟,冻得人哆嗦阵阵,还没等见到雪粒子时,凛冬早已悄然而至。但直到那碎琼洒屋檐,玉絮落发间,这才仿佛真正入了冬。山林四处裹银装,露出些许青尖儿也俏得很,能够赏这一份纯洁的雪白,又怎叫人心田不静?可惜,冷了点儿。
在山里的静是换作别处都体会不到的,屏蔽了一切喧嚣嘈杂,有时入耳的声音甚至只是轻轻的风声,而入目的也是最为纯粹的自然景色,使人厌倦的灯红酒绿尽然不见,在此处的所见所闻都是那么简单又富有生机——好似游出尘世的浮云,终于撇弃了一切烦恼,悠哉到能看竹叶缓缓落地。
但流逝的东西终将会慢慢不见,再怎样的美好,有些也已不再……我好想再看一次满天星辰,对流星许愿;好想再见到夏天夜里的点点萤火;好想再到山间尝到野果子的香甜;好想再在厚雪中堆出一个漂亮的雪人。
日子慢慢地过,这座山陪了好几辈子的人变老,我这辈子,它也会陪下去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