钓鱼之余爱美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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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家

空气是没有味道的。
当你在屏障之后呼吸经过过滤的空气太久时,再次直接接触外界,你被自己呼出的气体笼罩的温热潮湿的唇舌就会感到异样。
像是赤裸,像是干燥,像是这空气里布满了烧红炭火,热风吹着鲜红色的明亮碎屑。
你感到惶恐,好像连呼吸这件事也不正常了。
你又将布料拉回下半张脸——那是它应该待着的地方——你张开嘴吐气,外表上却毫无区别。你的鼻子因局促的空间闻见酸腐的味道,好像你的胃里刚刚死了人。你不知道该怎样去除,更不知道它究竟从何而来。
你又想起烧红的,明灭的,呼吸的炭火。它在深沉的黑夜里掠过,像你车窗外零星的灯光。列车员让你想起一个女人,她轻轻咳嗽着收走垃圾。
你的手机通知栏这样被相似的消息占据,于是触目惊心,死亡,肺炎,那场远在你出生之前的瘟疫种下了比腐朽更恐怖的东西。或者只是夸大呢?他们在饭桌间谈笑着说起,香烟的雾气在烤肉的炭火后袅袅盘旋。
是零二年吗。
是零三年吧。
我怎么记得是零四年。
我记得北京的马路上,两个人隔着白色防护栏打羽毛球。
那时候早上起来就打麻将,晚上出去吃烧烤,再晚从歌厅的卷帘门底下溜进去,然后从后窗跳出来。
那时三十出头啦。我妈把醋装进喷壶里,我弟早上起床拿着喷壶往头上喷。后来他俩还吵了一架。
同事拿双氧水闹着玩,烧了我一件衣服,都是洞啊。
踢完球回来忙着找水喝,除了一个壶之外所有壶里都是热水,我喝嘴里还没咽就感觉味道不对。吐了。后来才想起来那是同事装的稀释双氧水。
是零二年吗?
零三年啦。
都十七年了。
那根烟搭在烟灰缸上,火星忽闪,炭火盆被撤下去了。
那时候咱俩好像还不住一起。
是啊,二十公里,我骑自行车去看你。
空气里还留着肉和烟的味道。
你捏紧口罩的鼻夹,浅蓝色的标准医用口罩,偏在上面做了银色印花,船锚和船舵,一种不合时宜的俏皮。你更多看见黑色的,朴素的,神色被遮掩了。二十分钟前说的终点站将到,已然没有人肯在座位上稳坐,走廊里挤满口罩,站台上很空旷。
有人给你发了疫情报告。
小心点南方口音的人。
小心点咳嗽的人。
该下车了。
空气里好像有火星。车站外的空气很冷,又好像并没有往年那么冷。你又闻见经久不息的烟味,耳机之外是擦肩而过的咳嗽声。咳嗽,人人都在咳嗽,就好像凑在烤肉的炭炉边吸入轻轻飞起的余烬。
一切都没什么不一样。你每一个冬天乘的雷锋号也一样,六点黑得昏沉的夜色里橙黄色的路灯光洒下来。车窗边沿冰冷的温度被陈旧的昏黄覆盖,后座的两个男人以厚重的乡音对话,侧前方的男子在打游戏,更多人塞着耳机,倚着车窗,神色平淡。好像又有什么很不一样,你察觉到,在这个时节似乎少了些什么。
你看见高楼侧边以灯光标识的温度计,零下四度。你恍然想起,才一月份,对于严冬而言还太早些。你的喉咙不会因为结着冰碴的空气发疼,你只是感觉它干涩得紧。
你靠在车窗上,万家灯火在眼前流过。你注意到街边的树都微微向东方倾斜,你注意到路边大而突兀的烟囱夹在两栋居民楼之间。你应该感到惊异,但你只是摇摇晃晃地睡倒。在间歇的咳嗽声中,你做了梦。
空荡的马路上两个人戴着白色口罩,隔着白色的防护栏打羽毛球。
你竟觉得动人。
车停下了,你再下大巴,眼镜不断随着呼吸上雾。你踩着街边肮脏的雪,母亲与你走一段路,一边的围墙里白雪还很纯粹,她忽然指着围墙内的建筑说,那是你小姨的高中。
那你呢。
我没有考上。
后来呢。
后来就算能考上我也不能去。我的英语太差了。
哦。
你眼镜上的白色蔓延又退却,水雾在口罩内,在眼睫前汇聚,潮湿令你感到讨厌,像踩碎的肮脏的雪。干涩的凝滞的冷在你身边围绕,但又没有你记忆里那么冷,软绵绵的缺一些气力。你走过一个路口,为你让路的车被后面的喇叭催促。
你将口罩扯到下巴底下。母亲说,戴上呀。
你深深呼吸。
寒冷灼烧了你的咽喉,炭火冻僵了你的肺腑,昏暗刺痛了你的眼睛,静默震动了你的双耳。
你竟觉得动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