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忘初心
“初心是什么?”
我将笔搁下问起这个无头无尾的论题时,母亲的橘子刚刚剥开了一半。她探头来看我欲盖弥彰的空白稿纸,咬着橘子说:“你还太小,哪论得上初心啊。以后自然就懂了。”咬破了橘瓣,她又补充说:“大约就是记得你踏上这条路时内心指定的方向,坚守那时的期盼和决心。比如我,初心就是把你养育成人才,以后老了能为你骄傲。”
我擦拭着随她的话语一起喷溅到纸边上的橘汁,皱着眉将她赶出书房,提笔落下的每一字都艰涩非常。最后将那张黑密密的纸装进信封时我还不断回想着“人才”和“骄傲”,黄澄澄的汁液残留着有温度的甜香。
一月以后,寄回我手中的包裹轻飘飘的,班主任抽出那张奖状念出一等奖三个字,同学看我的作文本目光都多几分热切。我用笔在草纸上胡乱涂画,回过神来满纸触目惊心的人才和骄傲,笔锋突出纸边,黑密密如同我交出参赛的一纸作文,掌心的汗水洇透出泪痕。放学时我避着老师的目光落在队伍末尾,奖状卷曲着塞在书包侧面。突然有人从我后方杀出来抽走那张纸,兴奋地叫着借我沾沾才气,展开时表情忽然凝滞。我从她手中夺回一纸虚伪的殊荣,跑回家的路上耳边还回响四个字。
第二天我进书房时,母亲正站在那里。皱巴巴的硬纸在她手中展开,沾了她一手金粉。我们都心知肚明那上面是聊做安慰的“优秀”二字,我晕眩着被人才和骄傲淹没,爆发得歇斯底里。满桌满地都是扫荡过的笔墨纸张,母亲静静看着我发疯,平静得近乎残忍。撕碎后我洒出去一天纷扬的文字,她还在那里看我。一等奖,人才,骄傲,原来我一个都配不上。我只能给出失望,有什么资格执笔?我们在满地狼藉中沉默,母亲缓缓俯身去捡拾碎纸,轻声说:“你问我初心是什么。初心是永远记得你踏上这条路时的昂扬,永远记得毫无畏惧的莽撞。你回首时,都是初见的美好。”
她握着我的稚拙,读出我的文字,艰涩又疼痛地诉说着:我要写作,写温柔,写年少,写辉煌,写沉郁,写青春,写挫折,写我的生命,写我的母亲。
我哪能忘记我的初心啊!它就在我母亲的掌心紧紧,紧紧地握着,眼眶的温热中开出满枝黄澄澄的金橘花。